思想可“犬儒”,行动勿“侏儒”
当马其顿意欲将巴尔干半岛收入囊中之时,意气风发的亚历山大昂首走进了历史悠久、才俊辈出的科林斯。马蹄声脆,亚历山大凝望着科林斯特有的优雅柱头和墙面上精致的浮雕,脑海中浮现的是恩师亚里士多德的敦敦之言。受多年圣哲熏陶,他自忖并非赳赳武夫,所以当以儒雅之姿态面对当地人朝圣般的参拜和逢迎。然而他放眼望去,脸上未露半点喜色。是的,那个成天蜷在木桶里的名叫第欧根尼的疯子,才是亚历山大最想见的人。
让人意想不到的是,当亚历山大无比敬重地问第欧根尼想要什么时,这个不名一文的像乞丐一般靠乞食过活的人竟说:“请你走到一边去,别挡着我晒太阳。”面对如此冷遇,亚历山大感叹道:“如果我不当亚历山大,定要成为第欧根尼。”像狗一样活着,故名“犬儒”。第欧根尼以及他的信众们面对纷乱依旧这般超然,不仅让人想起道家的无为,也让人想起当世被不少国人奉为“大智慧”的犬儒处世哲学。
有一种美学境界叫做“独上高楼,望尽天涯路”。在王国维眼里,这种洞若观火却无人喝彩的孤独,是成就大学问的必经之路。确实,在人迹罕至的蹊径中前行,就要耐得住寂寞,否则就世故到底,做个彻头彻尾的实用主义者。众醉独醒,是做学问的不二法门,也是知识分子独立人格回归的必备姿态。然而,若是把这种求知境界与普世价值对公民的社会和道德要求混为一谈,那么就会生出无数可笑、可悲、可叹的事情来。
很久以前,大概没人想到奶粉里会出现闻所未闻的化学物质,也没有人想到大家看见老人摔倒会选择绕道。但现在,一个又一个的道德问题在频频拷问着我们这个经营了上千年,并将伦理奉若经典的道德体系。更让人感到无地自容的,是这一条条众口相传且不断付梓的道德准则,非但未能在自己的土地繁荣壮大,反而在其它国度得到了良好的实践和延续。面对这个问题,很多人痛心疾首,呐喊道德沦丧,国将不国,而也有一些人则在缄默着微笑,用仿佛洞穿红尘般的犬儒态度维系着他们自认为高不胜寒的境界。
不得不说,这第二种人在如今并不占少数。他们并非不明事理,而且在很多时候都能表现出超越一般人的见识和认知,谈古论今也颇有一番风度,但他们也有一个共同点,那就是尊奉“大隐于市”的信条,似乎决意在普世价值濒于崩溃之时选择做置身事外的隐者。的确,这样的高姿态会引来些许羡慕之声,只可惜他们不仅做不了真正的隐者,反而还会在俗尘的涤荡中惹得一身骚。
隐者的至高境界,在魏晋时期体现得淋漓尽致。“竹林七贤”之一的嵇康可谓洒脱之极,他的狂放和俊逸不掺半点水分,他因不肯媚俗而与挚友山涛绝交,也因不肯附会钟会等官宦之流而横遭不测。他的境界正如失传的《广陵散》一般,绝美而难以复制。这才是真正的隐者,他们拥有陶潜笔下“悠然见南山”的辽阔心境和“复得返自然”的真切喜悦。反观当世很多自诩深谙世事的人,他们的“隐”大多出于不得志的失落和逃避责任的消极,误把麻木当智慧,误将遁世作真理。
最可悲的麻木,不是真正的浑然不觉,而是心知肚明却无动于衷。前者叫无知,后者便只能归为无耻一流。因为一个满嘴箴言却从来不肯身体力行的道德卫士,和行尸走肉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区别。然而更令人感到匪夷所思的是,这些卫道士们往往都有一套自认为高明的理论,用来为心底的自私粉饰,为羸弱的精神辩解。如果有人说大家都得动手,才能有广厦千万,他们一定会找理由证明广厦林立不一定要所有人都动手,从而为自己袖手旁观找寻借口。而且若是众人在实践中出现了不如意的状况,他们便会遥想当初羽扇纶巾时,自己如何赛诸葛,比乐毅,料事如神,算无遗策。只可惜这些看起来华丽的言辞,也掩饰不了他们内心的卑微和人格的缺失。
今年重阳节,大批志愿者到敬老院为老人服务,由于扎堆现象突出,导致很多老人的脚被洗了很多遍。有人戏称:重阳节老人不够用,可重阳节一过,志愿者又不够用。忽然间,一大批事后诸葛站出来慷慨陈词,鄙夷地称志愿者“假正经”,认为与其给别的老人洗脚,不如给自家长辈敬孝。这个论调乍看起来没什么问题,但仔细一瞅,他们这幅嘴脸还真不陌生。他们不正是那些从来不肯伸手助人,却在别人做事遇到问题时大呼小叫的道德卫士?他们看似高高举起了理性的旗帜,实则是为自己并不高尚的道德修养寻找遮羞布,原因很简单,他们连最简单的逻辑问题也不一定答得出来。大家都知道吃饭有一定的概率会噎着,但如果真的噎着了,总不会从此不再吃饭了吧?因噎废食的道理尽人皆知,可他们却屡屡成为普世价值重建和社会道德进步之路上的“绝食者”。
说到这里,他们一定按捺不住,要站出来摇旗呐喊,以证明“孝道”乃华夏文化之精髓,怎可随意指摘,如此附会,云云。可惜他们只知其一不知其二,因为孝道还有一种境界叫“老吾老以及人之老”。再则,是否真的对长辈孝敬,还真有他们自己才知道。也许你认为到这里,他们就该偃旗息鼓了吧,那可不一定。因为在他们心底还有一道别人怎么都无法突破的防线,那就是以自我为核心建起的一座桃花源。在这里,他们可以摒除一切干扰,闭目塞听,真正做到“不知有汉,无论魏晋”。末了,黔驴技穷者或许会说:“就算不去做,思考也是应该的,也是有价值的。”
好吧,看来他们还没听说过卡尔·萨根的龙,那条“看不见摸不着,没有实体的,飘在空中喷着没有热度的火的龙,一条任何仪器都无法探测的龙”。试问:这样的龙存在吗?答案是:讨论它存在与否没有任何意义,因为我们找不出它和“没有”的区别。所以,从思想到行动上都犬儒到底的那些人,你们所谓的思想价值,也和这条龙一样,不自主地走向了无尽的虚无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