猪!(引用) 在猪肉紧缺的年头,一个叫黎清的小伙子被唤去苏河边的美术沙龙。
黎清的后腰交叉别着一长一短两把开膛的钢刀。临走前,还特意在油磨石上花了十分钟把它们打到雪亮。
在司机的带领下,黎清走进有猩红地毯和枝形吊灯的的大厅里,他们抿着红酒坐在沙发上。
黎清走到紧靠彩色玻璃门的裸体油画下,四下里环顾一圈。
“猪呢?”他高声问,说着就抽出屠刀来提在两只手上,这幅架势吓坏了坐在近旁高脚椅上的长腿姑娘。
猪在什么地方?”黎清继续追问,“你们谁可以带我去?”
所有人都别过脸来不安的看着他。黎清想,或许我是走错了地方。就把刀收起来。
在他准备告辞时,一个波浪头发的老男人起身走过来,递给黎清一杯酱油色的葡萄酒。
“是你们找我?”黎清不敢相信。
“是的,是我给你家打的电话。”男人回复他。
“猪呢?你这就领我去,还有六头猪等着我去杀。”黎清不喜欢这栋房子,他把玻璃酒杯放在桌上,说着就挽起袖管。
那人微笑着告诉他这里没有猪,一头也没有。
“不杀猪。”黎清后退半步,“一个屠夫不杀猪,让我来干嘛。”
这时,人人都站起来走到他身旁,他被他们半拉半推坐进临窗的羊羔皮的沙发上。外面铁桥上,一个人跨过栏杆上要跳河,围着一帮看热闹的人,黎清还要多瞅上几眼,他们堵住了他的视线。
那个长腿姑娘抢先告诉他,“这次请你来与猪无关,是邀请你来加入我们美术家协会。这个建议是郑主席提出的,大家一致通过。”
“欢迎你加入美术家协会。”波浪头的男人又出现了,他拉起黎清的手,“鄙姓郑。”
“我,我不会画画啊,连个小人都不会。”黎清说。
“你会杀猪吗?”郑主席的长发比松鼠尾巴更蓬松。
黎清点点头,“我一家三代都是杀猪的,但这和美术家协会又有什么关系?”他说。
不等郑主席开口,其他的人说行了,这已经够了。
他们跟他解释说一个真正的艺术家首先得是劳动者,这个前提他已经具备,而且长年从事屠宰工作,肯定熟悉骨骼构造肌肉 纹理,这在画家的创作生涯中很关键,他们认为他有潜力成为一个优秀画家,或者说,黎清现在就是一个艺术家,具体来说是雕塑家,普通雕塑工作者用石料造型, 他更先锋,大刀阔斧进行猪的解构主义创作。“你们的话我完全听不懂,”黎清说:“我在杀猪时从没有想过什么主义,只是想法把活干的漂亮些,除此之外,也在考虑如何一刀毙命,好让它们少受折磨。我只是一个屠夫,杀猪匠。”
”小伙子不错,挺谦虚的。“郑主席拍着黎清的肩膀说,“你有天分,虽然底子薄,我们美协可以慢慢来培养。”他们都称对对对,还有人抬出齐白石,说他从前只是山村里的小木匠。
”不,不。“黎清坚持说:”我只会耍刀,不会拿笔,否则也不至于五年级就和猪打交道,你们不信,我就将所有成绩单给你们汇报一下,也可以找来当年的校长做证。“
“有谁能说出学生时的成绩?”郑主席问,其他的人说早不记得了,这是哪年月的事情。“他们都不记得了,你还记得,说明你比他们都聪明。齐白石可以画出一千万元的虾,你将来一定能画出价值五千万的猪。“
黎清不说话了,心里想:”五千万元的猪究竟是什么模样?“
当天他们一起喝过酒。长腿姑娘以协会秘书的身份递给黎清一个红本本,她对他说“现在起你就是我们的人了,我们是一个战壕里的战士,一根绳上的蚂蚱,一块猪肉上的苍蝇,干杯!”他也对她重复了她的话。黎清和郑主席之间也进行了一次同样的对话。他们兴奋的喝了不少酒。
他们告诉他解构主义是世界艺术发展的潮流,更是他的强项,鼓励他坚持猪体解构创作,持之 以恒,不能懈怠,而且,每天都要选最好的作品交上来,有关专家将举办作品分析研讨会,这是提携新人的必要环节,他们会不遗余力地帮助他在艺术道路上成长, 但前提是他首先得保证作业的数量。
黎清蹬着人力三轮车去苏河边的房子交作业,朋友们都说,“一头头大肥猪送给别人,就不心疼吗?”他在肚子里说,“不心疼才怪。”但去想想五千万的猪就好多了。
一个冬天,黎清发现了一个状况,别人的作品都被裱糊起来,用画框挂在美术沙龙四面的白墙上。他的解构主义作品却被搁在烤肉架上。黎清找来郑主席,“原来你们吃掉了它,你们根本就没有收藏。”他呼呼喷着粗气。
郑主席跟他说这些都是些不合格的作品,专家认为没有收藏的必要,就干脆烤熟了放进大家的肚子里,这样才有力气继续培养他,作家也总是把不满意的稿子撕成碎片,扔进废纸篓。“我什么时候就可以学习去画五千万元的猪?”黎清问。
“等到你的解构主义作品合格后,就可以投身大作品了。”郑主席说,“当然,这需要耐心和时间,干艺术要耐得住寂寞。”
但就在专家们还没有停止用舌头来检验他的作品前,也就是说黎清还没来得及学习画比金子还昂贵的猪,他们就把他扫地出 门。他们说他进行了大半年的猪体创作, 仍然只会弄些不入流的东西。“看来我们当初高估了你的天赋,甚至,你根本没有天赋,你说的完全没错,你只是一个屠夫,杀猪匠。我们大家真该相信你讲的话。你走吧,这个行业对你不适合。”郑主席晃荡着满头浓密的长发。
“我还没有开始学习千万猪的画法,”黎清着急了,他摊开双手说:“解构主义不成功,不代表在另一种创作方法上我会再次失败。让我试试。”
长腿姑娘披散着湿漉漉的头发,她一直都在用头发在地板上作画。“你大概也看过新闻,猪荒已经过去了,猪多了起来。你最好是去**的老本行,而不是跟我们在一起。”
黎清摸不着头脑,“猪荒和我的工作又有什么相干?”
“猪荒的时候需要培养你来画猪,因为猪太少了。猪荒过去后猪的数量多了起来,就要你去杀掉一部分。你做什么并不重要,重要的是你干的都是为了大家。”长腿姑娘的话让黎清莫名其妙,又觉得自己像个英雄。
多年后,当黎清面对死亡,很自然的回忆起自己在美术家协会的经历,他操着含糊的语言清醒的称郑主席们为“红旗下的杂碎。”